她问他:他是自己选的走投无路?他答:是。她又问:明明有别的路可走,就不算真的走投无路。他不知前面是绝路吗?他答:知
。她更是困惑:好奇怪的人,有些愚蠢,又有些造作。明明不至于陷入绝境,却作秀似的教人相信事情是这般,不也是虚伪吗?他没再反驳,而是说:祝愿她成为坦率、真诚的人。
话题不知不觉溜到钤的工作,孟长宁主动问的,看来钤之前就已经找他商量过。同样的事情,表达却有微妙的差异。在杳面前,他是尽可能拣好听的话说,让她不要担心。这边才讲出真正棘手的状况。
空气中弥漫着郁的桂花香气,橙红色的小花零落满地。遍绕藤架的蔷薇也还未谢,玫红缀满深绿。
人到龙钟之年,自然就睡得越来越少,老爷子也不能例外。但自从阿娘病后,他却异常地嗜睡起来,似是她的病将他的一分
神也带走了。仿佛再貌合神离的夫妻,内里终究还是一
。她们结婚五十余年,已过了世人所谓金婚的年纪。
至少对于现在的人,生命中很难有第二个五十年。
“没法理解”是带情绪的表达,她相信人是一种感伤的动物,类似的事情一定存在,却想不通其中的理。为什么?她问的也不是阮籍,而是自己所知的人,她或他,有天也会不受控制,毫无意识,回过神时就已绝望地泪
满面。
再往后这两个人展开面对面“键政”,聊近年国际经济的形势、西欧诸国的产业结构等等,就是中年男人津津乐的那种内容。她终于知
为什么钤不学文科,现在却能反过来教她。相当一
分内容,他平时工作就会接
。
起先是说阿娘的事情,她的现在和过去。这周以来神有所好转,要出院可以出院。出院以后她想出去旅游,孟长宁说他会陪着。阿娘从前就擅长忍耐,吃苦不说吃苦,而说是老天给的考验。
“在异国更像亡命天涯。”他用讲冷笑话时故作正经的语气说出这句话。
有件事从前她没意识到,写下《滕王阁序》的王年纪轻轻就死了。向往沧海的人,终于死在
放之地的海里。
一件久远的事浮上心间,小时候他教她读《滕王阁序》。
她故意弄不清重点地打岔,“喜欢雪,为什么不直接去东北?”
听起来他的工作就很复杂,上到税法、国际结算,下到办公室政治,都不得不懂,虽然他自己经常说,会计这种工作有手就行,是个人都能。杳相信听他们讲话能学到东西,于是集中
神听,但实在是陌生名词太多,听到后半就跟不住了,东张西望,神游天外,阿巴阿巴。
翻卷的风也满是阴寒,钤将外套脱下来,裹在她上。孟长宁依旧惊叹于他对女儿的
爱,怕饿怕哭怕受冻,黏糊糊的。男人不是应该把心放在更远大的地方,比如他们刚才在聊的?这或许就像老一辈不理解现在的年轻人宁可对“二次元”投入真挚的感情,却回避更实在的生活。
二 架
钤甚至没跟他说爱去不去之类的话,只静静坐在旁边。没过多久孟长宁回来,三个人转到庭院里散步,坐在长凳上聊了一盏茶。
既然他想作上观,公司的人也有可能先发制人断他后路,弄不好的确有可能像她想的那样进退两难,下一份工作也
在尴尬的位置。
临出门时,时间还有富余。但按照钤的习惯,出席浪费生命的家族聚餐,就是要傲慢地迟一点去,所以她们又绕去探望阿娘,在离家更近的另一家医院。
藤架后面是一长河,河对岸是一片城中村,也像停留在上世纪。她也领着他过去。里
半片街都是不挂任何门
招牌的洗浴店面。鸟笼似的防盗铁网圈在外面,门只开很小一
。从
里瞧
读到“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那句,她怎么都没法理解人为何那样的事。
但孟长宁丝毫不觉得这是问题,轻描淡写地说:你直接拿着手上的资源走出,自己干自己的好了。要不然,他那边的海外资产,以后可以拿给钤来,反正这方面他熟悉。不过孟长宁觉得钤应该看不上,又谦虚地补了一句,没什么东西,肯定不能跟他现在的公司比。
进房时有响动,老爷子混沌地醒过来。还未完全睁开眼,他就以为她们是来叫他去小孩的满月酒,半是梦呓地说,他到了这年纪,早已不喜欢凑热闹。
——现在她变得跟他一样了。
她发现这座医院比之前印象中更老旧,外墙的角落像是再也修补不好,风格也透着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味。树木倒生得繁茂,放眼望去皆是绿意盈盈,透出异乎寻常的诡谲之气。
杳牵着钤的手往庭院外走。
同时也是彻骨的孤独。乱是孤独的终末,灵魂枯萎现出深暗血色的状态,这也是他教给她的。
没出几步,他停在妖娆的枝蔓底下,遥遥地用食指勾着她,讲醉闹架的典故,又说后来潘金莲遇见替
男孩陈敬济是在此,始乱终弃也是在此。清代的文化人不好意思讲偷情,就讲
架,大家都懂《金瓶梅》这段。
感伤的人因为没法割舍的感情陷入末路,不也是命中注定?
孟长宁先站起来与二人别,说该去赴宴了。他也不去满月酒,那边人太多。
阿娘正睡着,表伯不在,老爷子陪在一旁,就看着人什么都没,
微微垂着,眼睛藏在
肤深深的褶皱底下,教人看不出是睡是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