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十里柔情
一 沧海横liu
阿娘的病情进展比想象中更迅速。未出十月,她就因难以控制的并发症再度入院,瘦了几十斤,半脱去人样,枯垂的pi裹着一架骨tou。shen后事已渐渐张罗起来。
一成不变的生活是死水无澜的宁静。近来家里的许多事,却不得不让人感受到命运的转动。
上半年,程家那个意外得来的小孩在九月底诞下。孕三十二周羊水早破,保胎几天最终决定cui产,顺转剖,母亲被折腾得吃尽苦tou。小女孩先天不足,在保温箱住了十多天,上周才zuo完各种疾病筛查,确认一切无碍。
有惊无险,也算是值得庆祝。小孩的满月酒,两家大人约好弄点排场,好好cao2办,既是希望小夫妻能看在小孩的面上摈弃前嫌,重新开始,同时也算给病中的长辈冲喜。
杳算辈分却算出不得了的事。程弈跟她平辈,程弈的小孩应该叫她表姑,绍钤就变成了传说中擅长劝架的老娘舅。果然一点都不符合他的气质。
她兴高采烈跟他分享这个发现,他也抗拒地说:“那个娘舅和亲属关系里的娘舅不是一回事。”
“荣升爷爷辈了。”
“听着好老。”他翻shen埋进枕tou,闷闷地说,“我才三十多。”
“已经四十岁了。”
杳也略感讶异,朦胧中也记得他是三十多岁,没有juti的年份。现在确切的岁数冒出来,像医院开出的药盒上贴着个人信息的标签,带着灵魂凝视肉shen的剥离感。
她怪里怪气继续dao,“你看着小,差不多年纪的男人都shen怀六甲了。”
“一怀几十年,到死都生不出来?”话还说着,他自己也忍不住笑,“最新研究表明,人ti到五十岁以后才会代谢下降。中年发福更多是现代人的生活方式造成的。”
“你在这方面像野蛮人。”她悄悄在他耳边dao。
野蛮人趴过来,按住她的双手。
闹钟响了,午睡结束,她连忙tiao下床,又说下午有本书要看,顺理成章将他放置。
他显得有点落寞,去健shen回来以后,好像一直在想心事。她不叫他,他也不来找她玩。再后来将赴宴,她化妆,他就阴暗地站在后面看。
她被他盯得不自在。手微微发抖,眼线点得细碎不堪,眉mao来来回回涂抹好几dao,终究是画歪了。
“你、你别盯着我看。”
他却顺势走上来,nie起她的下巴掰往自己面前,用棉签将画出界的眉粉轻轻卷去,刮净眉周的杂mao,再重新填一遍眉粉,dao:“小时候让嬷嬷给你修眉mao,修好了一边,修另一边你就要乱动,所以一边眉型长得周正,另一边就不行。”
“明明是天生的,哪有修过就变好的dao理?”
他将她抱上台面坐,拉开侧边的小抽屉,让她挑chun膏。她看了半天才发现自己想要的那支放在哪,侧shen转向镜子,本想自己动手,但他将chun膏接过,微倾shen子又仰望着,在chun间轻描画。
她察觉出反常,主动问:“你有事?”
“嗯。”他依然没有直说,“班主任又打电话来,让我多关心你的学习。听说高三年段有不少家长在学校附近陪读,我想……”
“没必要,太麻烦你了。公司离学校远,你来回跑也不方便。”
“我……打算辞职。”
既然能笃定地跟她说,辞职应该已成定局,早晚的事。他问能不能来陪读,意思是想待在她shen边。
“juti怎么一回事?因为上次见过的小老板?”
“对于公司未来的发展,gu东之间也有分歧。大半gu东不太认可小老板,但从gu份来讲这些人没有决定权,内bu也另有矛盾,现在变成很混乱的局面。我的想法是危bang不入、乱bang不居,正好跑路。”
他说得轻松,但她好歹也知dao,中年失业是危机,再就业没那么容易。虽然以前她也孩子气地说过让他不要上班,但终归是开玩笑的话。工作不仅是收入来源,更意味着与之相连的很多社会关系。他不工作,生命里真的就只有她。
她摸了摸他的脸,又抱着他。他继续dao:“钱的事你不用担心。正好我手上有点gu权,让他们想争的人买走好了。”
听这话的意思,公司里面勾心斗角,他不只袖手旁观,还拱火添乱。
“是不是他们斗得越厉害,你手里的gu越值钱?”
“我哪有那么坏?”
不直接否认就是有。
“离开以后想zuo什么?”她问。
“去环游世界,等你毕业。”他边想边dao,似已经在谋划juti的生活,“沿途遇到你喜欢的市镇,也可以考虑在那里长居。我喜欢北海dao,喜欢大半年都在下雪的地方。”
有时承诺比看得见摸得着的首饰更贵重,他真的会放弃前半生积攒起的一切,只选择她。果真是没什么用的男人。她还想怪他被爱冲昏tou,没上进心,四十岁就计划退休——开玩笑的,怎么会怪?
他的决心给予无以名状的chu2动。
爱比她的生命更深长。相差二十三岁,时间用年份折叠起来,似乎只是一个肤浅的数字。展开来看,二百八十四个月,近九千日,二十万余小时——将灵魂放上天平称量,他比她重这么多。明明一个人走过那么久,此刻他却认定,没有她的世界不屑一顾。
但就像他所钟爱的雪,冰冷,悱恻,用几近残忍的洁白消rong世事的界限,他的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