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坏。”杳对那些场景也略有印象，但又觉他说得不完全，“就算如此，大人们对她还是溺爱来得多吧。人多少有慕强的倾向，她会读书，就是一白遮百丑。”

        老爷子走过来，钤就把他拉到外面问的情况。杳自然也跟着。程凛歪看见杳，本想过来打招呼，见她紧黏在钤后，面色便顿时冷了，止步不前。杳才发现她，愣愣地纳闷为什么她也来了，两家人是那么好的关系吗？

        钤把无语挂在脸上，过了会，才耐着子补了句话：“你知她为什么忽然说不想去医院吗？”

        然后，阿娘也被晚辈们的热情裹进泡沫里。花花绿绿的水果在她们手里分传，黄的榴莲，深紫的车厘子，红的草莓……都是这个时节上市的吗？反季节的蔬果见得太多，她好像早就没有对时令的感觉了。还有看样貌就觉齁甜的江南点心。若筠姑妈招呼杳去一起吃。但她的肚子早就饿空，看见鲜艳的颜色只觉发腻，一点食都没有。

        闭上眼，灰濛濛的倦意便追赶上来。她也不能不承认他说的。

无继续吵架的意趣，只好妥协：“我明天下午回去，你那边能挂号就先挂个号。”

        接完电话，他面色凝重地一个人呆了很久。她劝他宽心——没有面临过死亡的小孩本就是最乐观的答案，但他想到很多噩梦般糟糕的事情。他忽然说，自己已经好几次参加过同龄人的葬礼。彼岸的门在远敞开着，她还没看见的东西，他看得见。

        她很相信他的直觉，捧着浴球不知所措。

        “妈妈的事。她的眼神好像在说，去医院也没用了。一个人大限将至，自己是不是冥冥之中会有所预感？”

        他先开口问的她，“你好像很怕程凛，这件事可以问吗？”

        回家第一件事是洗澡，尤其夏天，现在这个习惯她变得跟他一样。旅途的劳顿超乎想象，两个人掉进浴缸就起不来，又黏糊糊地抱住。

        “无非是治了一年都没起色，她厌了。你妈妈就是这么古怪的子，永远只考虑自己的心情，不实际，不别人，事情想不就说不，癫起来钱财可以送人，孩子可以不要，人也可以不用……”

        “因为她们本质上是同类。”

        “你就当不知好了。”

        第二天醒来也是同样的状况。又是纵，又是爬山，力透支得厉害，实在折腾不动了。他说她赖床，自己也起不来。这就起了。你起我再起。起不了一点。菜！迂回拉扯许久，还是谁也没起。真正起来收拾好东西，动回家，已经快中午。早午饭吃得潦草，他也吃了她的狗粮。

        “你又在害怕什么？”杳问。

        “你别……”他情不自禁地起腰，后仰，连耳朵也变红了，“再吃不消的。”

        菜完端上桌五点不到，天没有转暗，光景仍像是

        殉情何尝不是一种浪漫？可正是太浪漫，像九尾狐现世的凄美传说，她不知这样的事情是否能存在于文学之外。

        他拍了拍她的屁，让她起来吃个饭。她正要起挪往旁边，却感觉到他又了，愣愣地半转过。

        老爷子鼻孔出气，“你听听你这个儿子的讲的什么话。看病是不想去就可以不去的事情吗？”

        杳点，“格不合吧。之前跟她大吵过一架。”

        “之前还不知。今天看我们手牵着，再怎么都有点感觉了，她又不蠢。”

        两人起来准备晚饭。出门以前，新鲜的菜几乎吃完了。冰箱里面光秃秃的。家里只剩容易保存的土豆、洋葱和之类。天气热，洋葱和土豆好些发了芽。他将发芽的土豆挑出来丢掉，又说洋葱发芽还可以吃。但是不好吃啊，变得没味了。所以洋葱也被丢掉。她说想吃笋，他又出门买了趟菜。

        后到的钤与杳坐在最外围。阿娘没有特意叫她们，视线却时不时穿过人群落在钤上。钤也若有所思地看了她许久。某一瞬间，杳生出微妙的错觉。欢声笑语都像远方飘来的泡沫，只有这两个人的沉默是真实的。

        “下午？你妈妈都生病了，你还有心情旅游？”

        钤不以为然，“那说不准。她一向不知察言观色，也不关心别人的事。”

        说时，他把她抱紧几分。

        就在这时，肚子饿得咕咕叫了。

        “为什么？”

        事过境迁，她可以平淡无奇地讲出来了。程凛那样的人，正如她的公务员父母循规蹈矩的家教，她最擅长写的高分答卷，无不透着千篇一律的无聊。除却在她强势的锋芒下退避，此外就激不起更多更深刻的情绪。

        二        恶兆

        “你是说下面？”她转面对他坐，一边若有若无地轻蹭，一边将缠往他的背后。

        两人没有回自己家，直奔老屋。大家都在，盛况如同拜年，她们已经去晚了。昨日还说肚子很痛的阿娘，此时却坐在所有人中央，和颜悦色与大家说话。她说她没什么的，人上了年纪都这样。她最大的病是孤独。他们这些晚辈，都不常来陪陪她。

        “她不要去医院。我劝不动，你去劝劝。”

        他的眼神躲闪开，“我也饿了。”

        直至入睡以前，她们都缠绕着四肢相抱，像在进行某种古老又旁门左的仪式。如果说爱最古老也最普遍，那它应该是爱的代偿，没法爱时的。

        “你早不急现在急？路上不要时间？”

        “你对她倒很关心。”她咬。

        种种迷惑要等她们回了自己家才逐一解开。

        “果然她知我们的事？”

        磨砂玻璃外，午后的日光一片苍白。

        发和眼睛都漉漉的，脸颊泛着红晕，他很真诚地说了一句反话。

        是说她们的末路吗？

        “她目中无人，时常说些不合时宜的话，也听不出别人给她下套，问什么答什么。聚会上，知某个人总会出洋相，还有意思的，不是吗？”

        “原来没去看过啊。她说了不想去，你尊重她的意思就好了。”

        钤没有听老人继续念叨，也不想给面子，当场扭走人。但这样的事杳不敢，不由地迟疑了一刹。他察觉到，回过来拉她的手。两人回到客厅又与凛正面对上。凛的眼神比先前更冷漠，甚至有点不屑，很刻意地往别瞥开。他也注意到了，借着给她整理发，轻声说了句“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