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用到夏至给的别针，因为他想，就算还与不还，那都是别人的东西，不是自己的，他怕自己的污血弄脏属于别人的物品。

        溃烂的针眼。那些呈线状排列的针孔边缘发黑，分明是长期重复穿刺同一位导致的组织坏死。

        对方态度冷漠，明显很抗拒别人的帮助。叶莳萝还想再说什么，最终只是递给他一杯糖水。

        疼痛感炸开的那刻，激起所有痛觉神经，他竟觉得自己获得了短暂的解脱。

        他闭眼，涌般的梦境立刻吞噬了他。

        “对不起...对不起...”

        姜岛泽接过说了声谢谢，然后仰吞咽。糖水过，甜得发苦。

        “都怪你，害得我这么痛苦，都怪你见死不救，我才会死。”

        真是和那个人一样的异色瞳孔啊。真漂亮，真怀念......

        “这题...的关键在于......”

        “小姜。”男孩说，“全是你的错啊。”

        “他最近怎么像变了个人？昨天居然对着咖啡杯发呆半小时。”

        公寓的浴室里，姜岛泽看着镜中的自己。水滴从发梢落，在锁骨汇成细，最后消失在睡衣领口。他缓缓卷起右袖，在灯下仔细检视那些针孔。

        唯有疼痛能让他确信自己还活着。

        伤口溢出血珠，得到的是莫名的安全感。

        膝盖一，倒下的瞬间，重重磕在讲台边缘。彻底失去意识。

        “姜老师？！”

        新的五个，旧的十二个，结痂的八个。他用酒棉球拭针尖，然后在最新鲜的伤口旁边，慢慢刺入第十七针。

        死人是不会复活的。

        “谁知呢......他一直那样，冷冰冰的。”

        “至少喝点甜的。”

        “您...需要帮助吗？”她原先缓慢的语调变得快速，眼神出关切，“不要紧吧？没事吗？现在感觉怎么样？”发上的叶子也跟着主人的心情一样着急地发抖。

        他想支撑起，但动作太急牵扯到了左手的输。针在血里歪斜的痛感让他发出一声闷哼。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眼前的黑点扩大成一片阴影。他听见学生们此起彼伏的惊叫，听见某个学生打翻的书掉落一地，哗啦作响。

        这才是他应得的惩罚啊。

        她立刻按住他，揭开袖子，那条手臂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针孔，新旧伤口交织在一起。

        这个世界就是个巨大的消化系统，而“他”已经被代谢得干干净净。

        “嗯...全怪罪到我上吧。”

        姜岛泽收回手，拉下袖口，声音平静：“没事。”

        他这样的人，怎么得上“正常”呢？

        门外，几个送他来的同事低声议论。

        “老师？”

        醒来后，枕被泪水浸。他抬起手，看着自己布满针孔的手臂，狰狞、丑陋、下贱、低俗、卑微。忽然大笑。

续。

        他发自心底的忌讳这个地方。

        他坐在浴室地砖上，看着血珠在地面聚成小小的水洼。

        梦里，朋友站在他面前，用手指着自己责骂。

        怎么可能会没事呢......

        姜岛泽盯着陌生的天花板，没回答。

        “您是过劳，倒在了教室......”她叹气，“请爱惜...您的状态...很不好。”

        “是不是家里出事了？”

        泪水砸在手臂，和血水混在一起淌。窗外的月光冷冷地照进来，把那浑浊照得像滩尸水。想起夏至说过的话，想起叶莳萝的绿藤，想起食堂里那些咀嚼着肉块的人们。

        姜岛泽想伸手抓住他，想拥抱他。可男孩的开始崩解、分离，像沙粒一样从指走。最终消失不见。

        意识回笼，再次醒来时，首先闻到的是消毒水混着中药的味。校医的脸和她发上的草绿色藤蔓和叶子在视线里晃动。

        “对不起......呜......”姜岛泽在梦中呢喃，“如果我当时没有和你吵架...如果我追上你......”

        针尖继续深入，直到到神经。剧痛顺着胳膊窜上太阳。镜中的人影开始倾斜，变成以前那个躲起来的胆小鬼，变成现在这个用疼痛来逃避记忆的懦夫。

        工牌上写着：医务室值班负责人――叶莳萝。

        姜岛泽闭上眼睛。唯有痛苦能证明他还没有被愧疚完全吞噬。

        “请带我离开这里吧......”

        深夜，姜岛泽平躺在床。那些针孔隐隐作痛，像无数细小的爬虫在啃咬他的、他的肉、他的骨、他的灵魂。

        叶莳萝顿时僵住。她的视线落在姜岛泽出的右手腕上。

        “您醒了？”叶莳萝皱眉，“血糖低到测不出来，您多久没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