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孔也实在太会骗人。看着那张漂亮又青春年少的脸，她总忘记这是个心计深沉的老男人。

        两人又次第在花坛边的长椅坐下。木芙蓉红粉的花叶半凋。茉莉不见花影，香气却漫溢。

        “你讲敬语，好像在用中文说日语。”

        小钟有点不服气，“终究是看书，你不验生活。”

        小钟不动声色突然出击，“你去那边，有跟白女过吗？什么感觉？”

        小钟表情变屑屑的，“没有啊，遗憾。”而后放低语声，眉眼弯弯邪笑着探寻，“不会就没有过吧。”

        其实是她知，这样的一句话，在他脑子里费心剪裁许久，最后才成说出来的样子，又又重，像书面语。

        “但是感觉总在同一个领域钻研，像一直待在狭窄的小盒子里，人会变笨，变呆。”说到此，他别有意味地看了眼小钟，“就是思维固化，所以不同领域的书我都会让自己看些。”

        “又不是只看书不别的。”他。

        展示的结果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他还在读书，回国参加学术会议，还有发言时的照片。

        大钟微微皱眉，认真问：“那是怎么样的感觉？”

        和现在差别不小。蓄胡须，留至颈的长发，微微卷，梳成偏分。着装也是不规则、不对称的风格，有棱有角。整个人看着比现在熟，丧丧颓颓的。

        现在再也不需要这样，她才觉出迟来的疲倦，以及如释重负。

        “是吗？”他又生出几分刮目相看的惊喜，“前段时间听人说，连李商隐都成冷门诗人了。”

        他不予回应，连已读乱回的话都没有想，神情不自然地绷了很久。

        他想了想，觉得这问题不对劲，气势忽然端起来，拘谨又拒人千里的样子，“小孩子问这个什么？不许问。”

        她也不要他心智未熟，还没长成现在的样子。就是现在，在某些地方不也有点无伤大雅的幼稚？

        改变的是什么呢？比起锋芒毕，现在他宁可泯然众人，把自己不合群的分锁起来，自信是机巧百出的狐狸，没有定形，能化出各种不同的面孔教所有人满意。伪装有时连他自己也能骗过去。

        只为这一句话，就可以纵容她所有的莽撞、任和自我中心？

        好像一提到读书相关的事，他就变得特别乖巧可爱，甚至出孩童的天真。他是真的喜欢。工作的事他也喜欢，当然只有授课的分，除掉繁杂的琐事，看那本笔记就知，大半篇幅都是讲课细节的检讨。

        千言万语终是无话。

        “我想的方向，学术前沿在漂亮国。刚好边的前辈们都很愿意为我搭桥铺路，也就顺理成章地去了。”

        小钟却有点消受不住他的一丝不苟。以前跟他相，她总是热切地想向他靠拢，因为他去想复杂的事，他认真，她也陪他，无意识地，她自己都没察觉。反直觉的拗变几乎可称造作，对于本并非如此的小钟，很费劲，像走路一直踮着脚往高够。

        话茬却由他先开启，“那天在辅导室是我失言，不该让你产生那样的想象。了为教师万分不该的事，实在抱歉。”

        不知不觉，脚步慢至停顿。小钟若有所思地看看手机又看看他，反反复复，到最后他也察觉出来，忍不住好奇问：“在看什么？”

        她说她知姜夔的那句诗。

        “嗯。”

叫我了。”

        如果说她近来犯过的错，都不过是“长大就会好的”，那他对她的探寻又算什么？看小孩蹒跚学步然后跌倒？

        “你还年轻。”他淡淡。

        那时的他也不像学者，像很有气的新感觉派小说家。“新感觉派”听起来已经是上上个时代的名词，但他有时的确旧得不像这个时代的人，讲话的措辞和腔调，或是习惯，这点现在也一样。

        一直以为他的漂亮三分来自制服加持，看见照片中刁钻又难驾驭的打扮，小钟才又一次端详他的脸，就是很权威的美貌。上那种不想被人理解也不关心俗世的气质很容易让人觉得不在心动的点上，但又不得不承认，好看是客观的。

        她敷衍答：“啰嗦。”

        他又心不在焉地已读乱回，“人在外面会眷恋故乡的。”

        “故乡？你也说没什么好牵挂的，在哪都一样吧。”说罢，她隐隐感觉到他应该不太想聊这个，换问别的，“当初出去留学又是怎么考虑的？”

        小钟却贼心虚地将手机放下，“一个人待在国外，会比在这边自在吗？”

        真是居高临下，又冷漠无情。

        气氛还不是真正别的时候。他继续往前走，她跟在旁边却也无事可，心烦意乱地假装看手机，忘了本来是要搜什么，一不留神却在搜索框打出他的名字。生僻字不好打，她竟也没发觉，找到那个字果然在下面，没读错，倒是没由来地暗喜。

        “刚才妈跟你聊天，我才发现自己本不了解关于你的很多事。你不会说。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也总是你在问我，你听我讲，我很少问你什么。”

        “只是想读书？”

        要是遇见他已经在够得上的年纪，结果才会有所不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