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夜里，陈娟毒过量昏死在家中。他去敲阿英姐的门，连夜把人送到诊所，才捡回条命。诊所的人说，再赊，就不治。

        他很少笑，也从不哭。

        那样的日子不知过去了多久。

        七岁到十一岁那几年，陈安像一只猫一样生活。不是那种在阳台上晒太阳、被人喂罐的猫，是那种街角下水里钻出来的，踩着报纸找垃圾吃的那种。

        那晚的天没星星，宵夜档收得早，连楼口都没半个人影。他看见墙上贴着张“少年培训会”的公告，是哪个慈善机构搞的，想“净化九龙儿童的心灵”，会教画画、朗诵、认字。

这才慢慢走上前，把钱收好。

        别人是捡破烂，他是挑破烂――铜比铁好卖，有牌子的电壳拆了还能找出几块残芯，最好的时候捡过一副镀金假牙，转手卖了二十块。那个价钱够买八斤陈米，吃上整整一个月。

        有一回晚上，他拖着一包金属壳回家，在楼梯口被两个大孩子拦住。对方说是收“地费”，一拳把他打在墙上。他没还手，只冷着脸盯着他们笑了一下，笑得让人发。第二天，那两个孩子的住被人砸了，一整排玻璃碎得像下冰雹。这种事城寨天天有，本没人。

        出了门，他在巷口停了会儿，手里那两张钱已经攥得发。他靠在墙边，低看自己那双胶拖：边缘裂开，脚趾漏出半截，还有去年冬天冻伤的痕。

        不过这活抢手，来晚了就没得捡。有时刚到，就被大人喝骂赶走。

        第二天一早，他去找了炳叔。

        陈安识的字不多，看不全懂，经常要翻那本捡来的《中华新字典》，一笔一划慢慢查。但他记忆力好，看过就能复述大意。字典里也有英语，他不会读，但能记住意思和拼法。有些字不认识，他就猜，用上下文推断，大多时候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他盯着那张纸很久，最后撕下来成一团，扔进水沟里。

        他一个人走回家，在路边坐了很久。

        画画认字救不了他妈。也救不了他自己。

        日一出来，他就换地方干别的。他吃得少，几年下来，积了几百块的“小金库”。他藏得严，至今没被陈娟发现。要是被她找到了，下一秒就会变成粉。

        每逢初一，陈安会拿零钱跑到报亭那边，装作看书，实则等老打瞌睡。他从不整本拿，只抽个一两页，卷进袖子带走。次数多了，老索把压在最底下的旧刊都给他，说：“拿去吧，反正也没人买。”

        每天早上天还没亮，他就背着蛇袋出门，蹲在城寨外的垃圾站铁栅边等开门。

        这种报纸在这边不好卖，老最常进的还是《东方日报》和《龙虎豹》。他有次在上面看过一篇讲失踪儿童的报，从那以后记住了“拐卖”这个词，也明白，自己和那些孩子唯一的不同是：没人愿意拐他。

        他最喜欢看的是《信报》。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和生涩词句他并不懂，像“奇异期权”四个字，他查了很久都没弄明白，但他喜欢看那些数字，排得好像有逻辑，像一条看不见的轨，顺着走，也许能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