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鹤铮静静听着，神色不动，只语气仍是懒懒得：“也不尽是他们所好罢了，不过是一种选择。有的人信奉礼乐治世，重文抑武，拣那看起来清雅从容的一条路；可也有人，偏爱铁血征伐、鼓角连天。他们要的是一战定乾坤、千秋功业。”

        温钧野本就不擅辩论，气血翻腾间，只觉面颊一阵灼热。他握拳垂在侧，手背青暴起，恨不得直接上前将这几个半农口是非的王八挨个揍一顿。

        他话未说完，又有人笑着续：“这些说得好听，是仰古成章，说得不好听，就是一味守旧，甚至以老卖老。旁人不便言明，但我倒觉得――那几位，也未必真不识时务，只是看不得旁人爬得比自己快。”

        又有一人笑补：“古人云：‘言之无文，行而不远’，三爷若无文可陈，只凭血气之勇争论，那是否也当归入‘空谈误国’之列？”

        “啪”地一声，他拍了一掌边矮桌，目光扫过众人，怒气冲冲地指着他们说：“你们口口声声自诩清议高才，实则不过是借‘清谈’之名，行党争之实；挟文名而轻旧德，抬新贵而贬先贤。若无吴老等老臣定章立制，你们可知如今所穿之衣、所行之礼，从何而来？”

        梁鹤铮似笑非笑：“当今之世，不是纸上论的天下。空言误国，终非长久之计。”这话已然将以吴祖卿为首的“旧臣派”与他们所支持的储君一，轻描淡写地入讥讽其中。

那几位日日进谏‘崇儒抑武’，动辄引经据典，说什么‘周公礼乐治天下’，实则不过纸上谈兵、空谈风月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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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句话句句嵌典，枪剑，语锋如锥，直指温钧野命门。旁人也皆低笑不止，都等着看好戏。

        小明王话未点名，却似针针见血――众人都听得明白。

        这话说得极是薄情，却叫人听得心发紧。

        空气凝滞片刻，冯公子却慢悠悠地一笑，仗着小明王撑腰有恃无恐，自然多了几分倨傲：“小三爷之言，倒也义愤填膺。但终归是为‘血亲之私’。你说礼乐可敬，那我且问你，治国安，难光凭几典章，几句古语？朝堂之上，倘若由老儒执舵，闭目听，是不是又是一番闭的老路？”

        他咬牙，艰难吞下一口郁结之气，眉紧蹙，眼中燃着怒焰，沉声：“我温某虽不擅言辞，却也知忠君爱国之理。你们几人，明面清议，实则借言论行私计，今又沙影，暗指朝中储位、主臣……岂是我辈应言之事？”

        蕙宁目光微敛，面上仍是一派从容，只是指尖轻轻一颤。

        冯公子偏是仗着梁鹤铮的庇护，气焰颇盛，再加上念及温钧野之前拒绝自己去往国公府家塾，心中生出不少妒忌和憎恶，笑容里带了挑衅和讥刺，说：“温小三爷好福气哪，家世背景毋庸置疑，如今更得吴家贵女为妻，可真是青云直上，福泽深厚。虽无功名在，未见边上之功、朝中之绩，未来说不准也能得一典礼院的清闲差事，将来锦衣玉食，前程无忧……唉，这样的日子，叫我辈寒窗苦读十年又有何用？”

        这一番话，说的是吴祖卿等老臣拥文抑武，朝中几番议政，都有人以“仁德”“清议”压下军功之臣；连当今太子，也受其影响，谋事多谋文，不言兵。

        一时静默，那冯公子低笑出声，打破沉寂：“归倒也罢了，只怕是有人尚未站稳，便急着叫人替他铺路了。”

        可这不是战场，这里不是他可以刀亮剑的地方。

        温钧野却已忍无可忍。他自少年习武，子直来直往，从不惯于口交锋，更不擅玩这等拐弯抹角的讽刺。此番不止讥他无功，更将妻子娘家扯入，牵连吴氏之名，分明是意图当众羞辱。

        顺着目光望去，温钧野正负手站在一角，眉目沉静，薄抿成一线。

        一番话说得云淡风轻，却暗里藏针，字字不离“裙带”“无功”“倚门而入”，仿佛将温钧野一铁骨生生削成了依仗裙带关系的草。更有旁人应声而笑，捧哏取趣，俨然将一场文会生生扯作市井之争。

        世如棋局，这局尚未落子定胜负，便有人划地为王，怎叫人心服？话音落下，几位年轻士子相视而笑，皆不言语，眼底却掠过一丝冷意。

        一席话落，厅中尚余几缕笑意未散，空气中浮动着熏香与茶烟，仿佛笑声也被蒸腾着氤氲了去。忽有人朝席侧一指，笑：“咦，那不是国公府的温小三爷么？”

        训容本来斟茶，闻言神色顿变，虽年岁尚幼，却也觉出几分不对劲，悄悄瞧向蕙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