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温家子弟，家塾中也陆陆续续迎来几拨新面孔。有的来自江南清望之家，有的是北地勋贵之后——或为求名师指点，或为攀附权门之路。那些老谋深算的母亲们，早已打听清楚这年后家塾即开讲，便一个个热切地将自家子女打发来“借读”，明面上是请教经义，暗地里却个个心思巧、算盘响亮。

        天光初曦，晨雾浮动，国公府后院的讲堂内炉烟袅袅，檀香一线直上，似要穿透这乍还寒的三月初春。新雨洗过的青石地面泛着意，院中老梅枝尚有几点残白，映着窗棂间漏下的晨光，静谧中别有一番冷艳之美。

        当初赵夫人听薛夫人闲言碎语，说起小明王世子或许也会来书院一同听课，还以为只是随口一提，谁料果真见到车停在府门，薛夫人亲自递来帖子，金线织麒麟的披风掀开，竟真把人送了来。

        讲堂之内，百年黄花梨长几依次陈列，座位布置一丝不苟，规整之中隐有威仪。每一张几案上，俱置有笔墨纸砚。

        最引人注目的，还不是哪家侯府世子，也不是哪位京中才郎，而正是梁鹤铮——当今明王梁霑的嫡长子。

        而蕙宁正好也抬眸，眉眼笑，清雅温婉，她轻声：“爹、娘，你们放心，我和钧野都明白得。”话语温和得，不轻不重，却正巧将长辈的担忧安抚得妥帖。

        唯独温钧野的衣角在晨光里微动，像寒潭上最后一片不肯沉底的柳叶，沉静中带着少年人不会被磨灭的意气风发。

        李嵩开口，声音不高，却稳而有力，字句清晰如山涧泉：“昔者，秦皇横扫六合，以兵威定天下；汉武崇尚尚武，遣将北伐匈。然也存文景治国，以刑名德安民。古人有云：‘文以安，武以定国。’……”

        但李嵩不是寻常老儒，他讲的是“以人之育人之德”，并不主张将人一棍子打死。人本杂，若能引而导之，未必不能成材。

        李嵩今日是第一日登堂讲授，容貌安详而肃穆，举止从容，坐于讲堂正中高座，前一方案几，其上置有一方青玉镇纸。他拈须而坐，目光缓缓扫过堂中诸生，眸中不带怒意，却叫人不敢放肆。

        家塾请的是李嵩老先生，字仲谷，号松崖居士，越州人氏，年少时曾与吴祖卿一同在太学中习文论政，后来也曾出仕为官，尤善训诂考据。

        梁鹤铮年方十七，生得一副好，轮廓棱角分明，剑眉飞入鬓，风姿清贵。可惜情跋扈，得理不饶人。此番忽然出现在国公府，份尊贵，脾气又拧得紧，倒叫那些原本气焰不小的勋贵子弟一个个都收了声——唯独温钧野例外。

        他原本已到了饴弄孙的年纪，年节里常被地方士绅请去讲学，颇受敬重。他素来不为利所动，也不图银钱厚禄，真正愿意接这差事，还是因为想在暮年时光里，寻几个可堪栽培的少年郎，教得一二，或许他日能扶中兴，报效国家，也算不枉此生。

        国子监内贵胄云集，原本才是小明王世子应有之地，怎会突然转至靖国公府私塾？

        李嵩情耿介，尝因直陈时政失得，怒权贵，贬出朝堂。此后辗转江南讲学，以“《春秋》存大义，训诂明微言”著称。李嵩秉持“蒙以养正，教以立德”之，教学不拘成规，喜以思辨设问启发童蒙，尤擅“命题问答”之法。常言：“童蒙虽小，心志可启；义虽远，循序可至。”

        若说唯一令人担心的，也便是温钧野这位“家中火药桶”。

        李嵩抬手轻敲了敲桌角，青玉镇纸落下的声响并不高，却仿佛在寂静中投下一声春雷，叫满堂顷刻间收了声，连最年幼的温简容也正襟危坐。

        而温家子弟，亦不全是庸常之辈。温钧珩不用说了，素有清誉，礼仪周备，旁支几个少年也各有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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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住了。说到底，这桩婚事还真是成得好。她转看着蕙宁，只觉得越看越满意。

        薛夫人只明王敬重李嵩先生之才，一听说李嵩在此，不停蹄地就把人给进来了。明王对靖国公府向来不屑却又忌惮，梁鹤铮便在不知不觉中成了父母安插在国公府的一个眼线。

        只是因为蕙宁提醒，温钧野坐得远远得，和梁鹤铮划清界限，懒得搭理。

        梁鹤铮正斜倚着案几，把玩着一枚白玉扳指，神色倦怠。却在李嵩目光掠来之际，不由自主地坐直了子。

        温如飞“嗯”了一声，终是没再说什么，只端起茶盏慢慢呷了口，算是认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