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肚子不舒服，吃什么都一样。看会电影，早点睡吧。”

        他还以为自己教她为难了，装作没说过，岔开话题，“以前就经常跟你说。半夜起来吃宵夜，少吃不容易消化的东西。”

        “有些刻骨铭心来得太轻浮了。”

        “记不清了。有点像南宋时候的事。高宗听闻父亲徽宗葬金营，一意孤行要迎还梓、奉养生母，与金人和议。满朝文武都要他挥师抗金，湔雪前耻，一怒而安天下人心。只有秦桧支持他，力排众议成此事，代他受北面称臣之辱。北宋士人最见不得天子有太多私情，高宗却用自己的弱决定南宋一朝的走向。我渐渐发现历史和我曾经理所当然以为的，完全不一样。”

        试着念了几个字，她就气馁地消了声。他说她的方言念法是文读，有些不地，他听上一辈的老人，都是另一个念法。

        “再弄点什么容易吃的吧。”

        “文盲，字都不认识，就别念了。”

        他微眸凑近，在她口中，来回过尖该在的位置。

        她们决定看《海上花》，正好他有碟片。

        他将她带倒在沙发，复古的金色浮光转至，两个人扭打成一团，从朝一个方向翻得恰好倒错，见不见尾，就像长在同一张扑克牌上。

        她对他：“我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愤然揪住他的，如出一辙他的耳朵，“就你会念？”

        她不断问他，里面的人情世故有什么义，从片子的因缘聊到张爱玲。他对这位作者印象不差，很愿意欣赏那些不乏俏的小聪明，但她觉得媚俗过。他不肯退让，拿“小楼连苑横空，下窥绣毂雕鞍骤”的烂梗调侃秦观。她生气了，不理他。

眶不禁也。

        “醉、漾、轻――”

        她试着模仿，但似乎总差一点，又问他：“怎么念？”

        “你想看什么？”

        “嗯？”

        他稍加思索：“不想看爱情片，其他随你。”

        影片里的长镜很多，不标准的方言听着很累，凌乱破碎。但她大约知他为什么喜欢。金泥玉屑细密地铺满疮痍，伪装出一场完美无瑕的花好月圆。牵丝小人升上舞台，手脚笨拙地过家家，无论重来几次都不好，也没有重来的机会。这才像是他理解的生活，人无法相信自己未曾共鸣的事物。

        她一时无言，偷瞄了眼他手中的书，发现若要她来，她更是不会。

        大冤种撞破自家倌人与戏子的情，气得砸了她的家。他将放映中止，暗叹一口气，而后用吴语白读为她念词赔罪，磕磕绊绊，每过几个字就要停下来，问她怎么念。她没有上当，最后还是忍不住停下来骂他。

        再有一个半月，又是新一年的除夕。

        竟然才新一年的除夕。

        “嗯。”他似是想附和什么，最后却没打采地放下筷子，只，“我吃不下了。”

        无论是什么原因，她认定他吃不下是自己的问题，想方设法弥补。

        电影里的事很古怪。女与嫖客，关系只有彼此需求，本不谈占有。有点动情但不多，更是拧巴。谁都不想付出太多成输家，也不许对方先另谋高就，像极了张爱玲笔下相互钻营、致利己的男女。但总归是不同的。终日相思却相怨，刻骨铭心的爱不存在于情节动人的虚构，而藏在无言凝望时的呼，无名无分的嫉妒，不能原谅的原谅。想要为他好，就不得不压抑任的冲动。但若没有冲动，故事就不会发生。张爱玲永远没有这种东西。

        “你把放这里。”

        意外的消息终于让两个人休战，却又难舍难分地抱着相互亲了很久。新长出的胡渣碾着白的脯，似捣碎一片新出笼的豆腐，刺痛中带着些微酥麻。天气又像前一夜那样风雨大作，窗被暴乱敲打。她忘记了他是病人，肆无忌惮扯开他的衣服，偎着膛据为己有。也忘记从理论上说，深秋或初冬是否该有如此恶劣的天气。不敢爱的念更让人意乱情迷，仿佛回到年初那个试探拉扯的时代。

        此举于他是心无旁骛，她却不可避免地心猿意，一张口只有期期艾艾，什么都念不出。

        姨妈来了，他先发现的。

        他反倒很畅地念完最后一句：“……山无数、乱红如雨。不记来时路。”

        “哦？”

        他不装了，难掩狡黠地窃笑。